绿瓦白墙,青砖小路,细细密密的雨滴顺着屋檐墙角滚落下来,掉入一旁的莲花池中。
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,微风穿过回廊冲进门房。
屋内,袅袅兮兮的烟雾缭绕,床榻上的人似乎睡的不太安稳,带着床上四角的铃铛都叮叮当当的晃了起来。
正在收拾行李的两个丫鬟听见了铃铛声,个子稍高一些的丫鬟起身前去查看,包子脸丫鬟依旧蹑手蹑脚的收拾着。
“小姐醒了?”这丫鬟一身青衣,轻轻地推开一道道帐幔走向床边。
里间的人并不应答,待她行至床前才发现,床上之人还并未清醒,却是仿佛魇住了一般。
她眉头紧皱,汗水从额角滴落,打湿了额发,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什么。
“小姐,小姐,醒醒!”这小丫鬟轻轻的晃着,床上的人却依旧不清醒。
“听雨,你快来看看,小姐这是怎么了。”这小丫鬟轻声唤着。
那名包子脸丫鬟赶忙起身,行至榻前,“小姐,小姐。”
床上之人依旧不为所动,听雨伸手替她擦了擦汗,又摸了摸她的额头,“并未发热啊。”
“这可如何是好。”
两人急得团团转,又唤了几声还是没有应答。
“逐月,咱们还是去找老爷和夫人吧。”听雨眨巴着一双灵动的双眼,拿不准主意地说。
“可…小姐不是说今日不可惊动老爷和夫人吗?”逐月不知如何是好。
“可是…小姐…”
听雨话还没有说完,床上的人突然激动了起来,四枚铃铛叮当乱响,习习袅袅的烟气飘散开来。
“不要…”
“不要…”
“爹…娘!”
听雨和逐月凑近了听,“小姐在唤老爷和夫人!逐月你在这守着,总归也不是什么好事,我去寻老爷和夫人!”
说完听雨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,留下逐月一脸焦急。
床上之人挣扎的更厉害了,”不要…”
逐月赶忙取了帕子来为床上之人轻轻地擦汗,又一边轻声道的唤着姑娘。
“咳咳…”
“爹!”她额上的汗竟是要将帕子全都浸湿了。
“娘!”一声惊叫,吓得逐月是又惊又喜,惊的是自家小姐叫声如此凄厉,喜的是自己小姐终于醒了。
“姑娘!你醒了!”
逐月松了一口气,又拿着帕子为自己的小姐擦汗。
“逐月…?”赵乐轻唤出声,熟悉的鹅梨帐中香萦绕在身旁。
逐月看着有些呆愣的小姐,“小姐这是魇住了?”
“可要用些茶先压压惊。”
赵乐有些疑惑,她捏了捏自己的手,她不是已经葬身火海了吗?
还有眼前之人竟是逐月?
逐月是她还未成亲时的贴身大丫鬟,最为稳重。
她一共有四个大丫鬟,同她一起长大,都是好丫头。
可惜,逐月当初为了扶持宁渊上位,死在了为困锁东宫的二人送信的路上。
听雨也是她的四大丫鬟之一,虽生了一张包子脸却实在灵动可爱,招人喜欢,后来为了笼络宁渊的近臣自请为妾,走了她的老路,最后被羞辱至死。
至于其他的两个丫鬟,听雪和追风则是为了保护赵乐和宁渊在一场暗杀中被刺身亡,最后竟连尸身都不齐全。
赵乐有些恍惚,这是黄泉的歇脚点吗?死前竟还能再见熟人一面?
倒是不知能不能奢望再见爹娘一面,好让她真正的了却心愿。
“小姐?”逐月看着赵乐变幻莫测的神色欲言又止,抬手为她轻轻擦汗。
忽然,一道威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将赵乐的神思拉了回来,“长乐!怎么了!是不是夜里受了风!魇住了?”
“别怕!爹在这!没什么东西敢魇住我闺女!”
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清脆的声音,“你小点声,都说长乐魇住了!”
“你还这般大嗓门,小心吓着闺女!”
赵乐心头一震,目不转睛地盯着床纬之外的两道身影看去。
她已经有多久再没有听过这样熟悉的声音。
她怔愣着,顾不上穿鞋,光着脚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。
“爹!”
“娘!”
她胡乱地掀开帐幔,层层叠叠的几道帷幔好似隔了无尽的时光。
“小姐!”逐月惊呼着追了出去,这刚下了雨,风邪侵体可不容易好。
终于掀开一切的阻拦,赵乐真真切切的瞧见了爹娘。
爹娘似乎要比记忆里年轻许多。
豆大的泪珠在她的眼里凝聚,嘴巴揶嚅着说不出话。
“乖乖。”李乐秋慈爱地看着她。
赵乐再也顾不得其他,直直地扑进二人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,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,“爹...娘...!”
“哎哟,我的乖乖,这是怎么了。”
“怎么哭的这样厉害!”赵淮满脸心疼,何曾见过自己这掌上明珠如此的委屈。
“是不是那安王欺负你了!你给娘说!”李乐秋也是一脸心疼。
赵乐抽抽噎噎的想说自己竟有幸再得见爹娘,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二人心疼的目光。
她握着娘亲有些寒凉的手,看着娘亲如今年轻的面庞,突然有些不可置信起来。
娘亲这件淡蓝的碎花褙子是她亲自挑的布料做出的衣裳,她还未出事之前,娘亲恨不得日日穿在身上。
只可惜出事之后,娘亲见一次这衣裳便伤心一次,时间一长便不爱拿出来了。
“听雨,今年是何年?”她有些恍惚。
“回小姐,今年是乾元六十八年。”
“乾元六十八年?!”
赵乐愣住了,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掌心,那道为了保护宁渊而贯穿整个手掌的伤疤不见了!
她又怔怔地来到铜镜之前。
铜镜内,少女的脸白里透红,两蹙远山眉淡如卷烟,一双桃花眼眼带秋波,便是妩媚与冷清交织,还未长成的的脸蛋也要让人溺了进去。
这分明是她十五岁的模样!
是还有着金陵第一美人之称的模样!
赵乐彻底失神,“娘,掐我一下。”
李乐秋失笑,又有些担忧,“长乐这是怎么了。”
“怎么有些…”
话还没说完,赵淮就接上了,“痴傻?”
李乐秋当头就给了他一下,“怎么说我们长乐的?”
赵淮嘿嘿一笑,也不计较,任谁也瞧不出这是个在沙场杀敌无数的大将军。
赵乐只好自己掐了一下自己,熟悉的痛感传来。
任由着手臂红了一大片,她却大笑出来。
她笑的痛快,“哈哈哈哈哈!”
见到赵乐如此情形,又哭又笑的,夫妻二人是真的坐不住了,“长乐莫不是被什么惊着了,可要请先生和大夫来瞧一瞧。”
片刻,赵乐才将将停了下来,眼见着两人就要出去寻人了,她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,不稍一刻便有了应对之策,“爹娘,留步。”
“先前午间小憩,女儿梦着一些不好的事情,一时有些恍惚。”
“如今得见爹娘安然无恙,女儿甚是欢喜,所以才一时没能忍住。”
“不用麻烦他人,女儿只是一时被惊着了。”
夫妻二人狐疑地看着赵乐,赵乐连忙绕着她们转了个圈,复又撒娇似的揽上李乐秋,“爹娘!你们瞧!我这不是好好的。”
见二人还不为所动,她只好说,“这般闹腾过后,女儿只觉腹中空空。”
“不知娘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可还有了。”
李乐秋看着赵乐已然无事的模样,稍稍放了点心,小姑娘有自己小心思不想说她也不戳破。
“小馋猫!想吃就有!”
“好耶!”
欢天喜地的将这二人送出门去,赵乐这才有功夫静下心来细细思索如今的局面。
苍天也不忍心见她如此凄惨,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。
她坐在一旁的绣凳,绣凳之上的缎子用的都是上好的蜀锦,可见赵家二人对自己的千金如何珍重,也可见赵家如今是哪般的风头无量。
“逐月,听雨。”
“听雪和追风去哪了?”
逐月贴心地为赵乐倒上了一杯热茶,轻轻地递给她,“小姐,听雪和追风还在府外等着接应咱们呢...”
“接应?”赵乐不解,不记得今日是何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。
听雨和逐月面带疑惑,“小姐莫不是真发热了?”
说着听雨便伸手要摸赵乐的脑袋,逐月起身去衣橱拿件衣裳给赵乐披上。
听雨一边伸手一边说,“今儿小姐不是打算悄悄离府去寻安王来着,听雪和追风在外面候着呢!”
赵乐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,“当真?!”
“今儿是乞巧节?!”
“是啊!小姐盼这一日盼好久了。”
“小姐今儿还打算去寻安王吗?”逐月抱了个缎面披风轻轻给赵乐披上。
听雨还在那一连犹犹豫豫的,“依我说小姐就不该去寻那什么劳什子安王...”
“他啊....”
赵乐根本没听见听雨在说些什么,心情简直好到了巅峰,“不去,把追风听雪给我寻回来!”
“咱们...今后哪也不去!”
“什么?!”正在碎碎念的听雨一脸不可置信。
她差点高兴的要叫出声,随即又装模作样地拜着菩萨,“小姐终于想通了?!”
“谢天谢地,谢谢观音菩萨、大罗金仙!赶明儿我给您多烧几柱好香!”
赵乐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住地乐了,也不说什么,瞥了二人一眼,“还不快去!”
听雨和逐月这才高高兴兴地领了命各自出去寻人,边走还边不住地感叹这做的什么好梦让自家小姐终于回心转意了。
赵乐坐在屋内,听见了她们的念叨,“好梦...倒真是个不错的好...梦...!”
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,屋外的莲花开得正好。
盛夏的炎热被一扫而空。
她闭了闭眼。
没想到,天不负她,居然让她回到了十五岁那年,还是她自奔为妾的那一天!
她是威远侯府的嫡女也是独女。
赵淮与李乐秋二人年过三十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,自然是千娇百宠的长大。
虽不是男儿身,也是当男儿一般培养,不约束,但也不放纵。
却没想到赵乐见惯了自己爹娘的恩爱,认为世间感情皆是如此。
待到芳心萌动之时,便让宁渊给骗了去,只这一次便将一切都搭了进去。
乾元六十七年冬,金陵天降大雪,一夜间整座京城便被白雪覆盖,雪茫茫一片,让这些未曾见过雪的闺阁小姐们兴奋不已。
于是雪停后数日,宁安公主约着赵乐和林晚娘三人一同去普陀寺赏雪。
却不曾想行至半山腰竟又下起了大雪,雪大湿衣,视线也模糊了起来。
赵乐同林晚娘和宁安走散,偶遇一座小屋,便停下来避雪歇脚。
小屋后有一座梅林,赵乐正是在这梅林中遇见了今上第五子安王殿下,彼时,赵乐还不知他的身份。
一桩桩一件件!全是诡计!
好一个安王,好一个宁渊,他说他现在在蛰伏,不能光明正大地将赵乐娶进门,但又真心喜爱赵乐,只能出此下策,以后再补。
赵乐信了他的鬼话,与母族决裂自奔为妾,伤透了爹娘的心。
但在宁渊需要爹娘帮助的时候,又恬不知耻的回来求情。
她为宁渊四处奔走,极尽筹谋,她以为他们是最纯粹的爱,谁曾想…
赵乐捏紧了手中的杯子,杯里的热茶已凉了,她的指尖握的开始泛白。
她绝不会,绝不会,让一切重蹈覆辙!
爹娘…
赵家…
晚娘…
一切的一切…
她一丝一毫都不会退让!
某些人欠下的债她要一笔一笔的慢慢清算!